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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羅扇不解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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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一驚,他居然知道自己是在十二樓,難道來的所有客人都知道自己是在一場游戲裏?

“別這麽看著我。”東裏紹半撐著頭看著我,他的袖子浸上了桌上的水漬,水綠成了碧綠,他順著我的視線看下去登時皺起眉,就跟一個有潔癖的人看到了一堆死蒼蠅時的眼神一樣。

“話說你喊我來幹什麽?”我問道。我根本沒搞清楚十二樓的眾多規則,現在看到東裏紹更是一頭霧水。

東裏紹擡起臉,慘白慘白的面皮,精氣神一瞬間像是全被抽光了,他哆嗦著嘴唇強保持著鎮定道:“我來這裏就是為了看見你,鴛鴦。有人告訴我,來這裏能見到你。”

他的聲音微微發抖,完全不是我看到的幻境裏趾高氣昂的樣子,看上去甚至有些讓我覺得可憐,我才想問他帶他進來的那個人是誰,他卻猛地笑起來,水紅色的一張嘴唇揚起一個弧度,繼而“哈哈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眼神冰冷完全沒了剛才的脆弱和祈求珍愛,他在嘲笑我。

我不著痕跡往後移了移身子,這個神醫,看起來更像一個瘋子。

他猛地起身撲過來,我一擡頭就見他已經壓了下來,茶水摔了一地,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捋起袖子仔細看著,他的力氣實在大,我掙紮了兩下沒掙開也就放棄了,生死由命地任他左右看。

看了半天他頹然的松了手猛地翻身起來了,我躺著理理自己的袖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到底要幹什麽?還是一次說了吧。”

“你不是鴛鴦。”他背對著我,語氣裏盡是失落。

我長舒一口氣,正要揉揉剛才磕到的老腰,就看到花子官拼命朝我使眼色,我翻個白眼坐起來沒好氣說道:“我說了我就是鴛鴦。”

東裏紹輕輕一笑,臉上一片輕蔑:“你不是鴛鴦,你不及她萬分之一,這樣就來糊弄我,未見自視甚高。”

我看著他一下沒忍住,冷笑一聲一把摔了手裏的茶杯。我才不願意裝即墨鴛鴦,命薄的像張紙,就東裏紹這麽一個人渣,也不知道有什麽好愛的,還愛的命都沒了。心裏沒來由地一陣心酸:“你親手害死了她,現在還想找她,還真是癡人說夢。”

“你!”他總算生氣了,但他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你說錯了,她沒死,她只是有點事出遠門了,會回來的。”

“哦?帶著雙刃劍回來殺你?還是去一品樓捉奸在床呢?”

“都可以。”他居然笑了起來,我本來想打他,仔細看卻覺得他笑得很落寞。他掃我一眼,拎起酒壺倒了點酒喝了兩口,輕輕笑了笑對我說道:“只要她回來,怎麽樣都可以。”

意外的我很感動,雖然我明明白白知道就是他害死了鴛鴦,他甚至折磨的她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但他突然坦露出來的心事和對她的思念,讓我甚至有點可憐他。天上升起一朵煙花,我看著煙花消失,又掃一眼亂糟糟的屋子,嘆口氣輕聲說道:“我先走了。”

東裏紹他沒回頭看我,也沒答話,他一直坐在椅子上,直到我腳要邁出去的時候,他在我身後突然急急道:“你明天還來麽?”

我背一僵,花子官已經先出去走到了長廊上。

“你害死了她,不覺得愧疚麽?”我鼻頭有點酸,壓下心裏的傷感繼續說道:“她是一個那麽好的姑娘,沒認識你的時候活的像個散仙,我長這麽大都見過心胸這麽開闊自在的姑娘,你卻親手毀了她兩次。”

他久久沒答話。

他就是這樣的性子,永遠叫人捉摸不清他的心。我討厭這樣的人,對誰都好,卻讓誰都不敢認真喜歡,因為沒人知道自己的真心在他面前是不是只是一個笑話。

“要是我,我也不會喜歡你。”我說完立馬就往外面走,花子官看著我神情怪異,我說的話他基本都聽到了,他看著我神色陰晴不定。我看著他心裏微澀,剛才如果不是看見花子官,也許我也不會說那些話。

其實生死這些事我見得並不少,我生為蘇家劍莊的六小姐,一身武藝能學出來少不了得沾人血。劍莊裏有試劍的劍奴,我見過被劍各個角度殺死的劍奴。但即墨鴛鴦不一樣,她是一個那樣好的女子。

我跟著花子官邁出雅閣的門,東裏紹沒再說話,出了雅閣的這一路我都心情很沈重。花子官立在我身邊,一句話也不說,我想了想,自覺自己剛才做過火了,又覺得花子官的性子和東裏紹其實有點像,便湊過去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是不是也不會喜歡人?”

花子官渾身僵了一下,轉頭看著我隨意笑了笑:“當然不是。”他回答的很隨意:“我當然有喜歡的姑娘,不過她不怎麽喜歡我。”我看著他摸著自己的下巴陷入沈思,時而淫笑時而皺眉。

“那還真是不幸呢。”我嘆口氣道。

“好說好說。”他隨便應了一聲。

走了兩步,我又忍不住問道:“你覺得一個人喜歡一個人是什麽?”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物降一物。”

我想了想,對他笑起來:“你說的很對。”

就像鴛鴦跟東裏紹,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才算憋出一個話題來:“你今天早上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你說東裏紹不是絕情的人?”

“對。”花子官表情嚴肅了點兒:“喜歡分很多種,有些人喜歡人,就是把一個人輪綁在自己身邊。”

我沒忍住笑了起來:“你別告訴我東裏紹是因為喜歡鴛鴦,才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我不接受這個答案,太扯了。”

“方相相和鴛鴦相比,你喜歡哪個?”

“當然是鴛鴦!”我毫不猶豫回答道,花子官的表情陰晴不定的,像是有難言之隱不能說出來,我只能給他找個臺階下:“難道說我看到的都是表面?他其實沒有傷害過鴛鴦?”

“你看到的是真相。”花子官說的輕飄飄的:“跟鴛鴦求婚的那個倒黴蛋叫商之,是一個寒門士子,不過他是軒國有名的一個書生。”

“要書生有什麽用?鴛鴦要的是仗劍走天下,喝酒賞花快意恩仇,跟書呆子待在一塊兒除了酸還是酸。”

“對,所以她沒有愛上商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花子官說著打開冊子給我看,之前空白的冊子上有了圖畫。

即墨鴛鴦和東裏紹兩個人都是玩別人性命的人,兩個人不管從性格還是脾氣各個方面來說,都是很熱血和激烈的。商之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是寒門士子,完全看不出來他能降伏即墨鴛鴦的籌碼有什麽。照我說的話,我會這麽說,但在商之而言,或許才更叫人洩氣無奈。

商之遇到鴛鴦,是在鴛鴦會即墨家後的第一個春日,此時即墨家形勢已漸漸好轉。那一天三月暖風掀起花枝,他穿一身青衣同一群士子在畫舫上飲酒談詩。酒過一半,有人突然提起當今軒國尚未出嫁的適齡閨秀,中間有人說到鴛鴦的名字。

商之坐在一旁仔細聽著即墨家足以讓人嘆息的歷程,桌上的十二景糕點半天沒人動一塊,青瓷酒杯裏倒得是竹葉青,聞起來有點辛辣,能讓人一瞬間聯想到竹葉青那種蛇。

“是個不錯的小娘兒們,不過不適合暖床。”說的人臉上笑得很猥瑣。

有人立馬接腔:“不能暖床會賺錢就行了,一品樓只要有錢,什麽樣的都有,聽說這幾天來了幾個姑娘。鄒爺,什麽時候帶兄弟幾個去開開葷?”

話頭向著越來越下流的方向傳著,商之微微轉過身子,我是第一次看見他,於燕說的事裏這個倒黴蛋實在太倒黴,我從一早就在期待這個倒黴蛋的樣子以及他是怎麽有勇氣跟東裏紹搶人的。他微微側身我剛好能看到他的樣子,畫舫黑漆塗邊,船身銀漆勾勒出五瓣梅花,細碎的珠簾統一是由大小一樣的珍珠攢成,紅漆桃木的酒菜桌上擺著白骨瓷盛十二景糕點,四種名酒均裝在白玉酒壺中,每人面前都有一套青瓷的酒杯碗碟和銀筷,來的人各個衣著不俗,不是帶玉墜就是掛著銀牌,只有商之一個人身上幹幹凈凈的,他穿一身青色的儒生袍,雙眉修長有人說話時總會輕輕一笑,他是那種不拘泥卻客氣有禮的人,跟詩文裏的書生一樣卻又不太一樣。

“商兄怎麽不說話?”坐中最居中的人開口,那人語氣裏的傲慢明顯被強壓了下來:“不要在商兄面前說這些,今日請商兄來是說詩文的。”

周圍幾個人點頭賠笑道是,我卻察覺到商之微微皺起的眉,他不喜歡這樣的應酬,但照他寒門無父母親族的身世能高中狀元,能在虎狼之地的京都裏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也是有自己的方法的。他客氣的笑笑沒接話,畫舫上一時氣氛略尷尬。

我對他的感覺驗證來的很快,第二天的時候他穿一件青衣,在渡口邊一葉小舟攔下了鴛鴦商談回來的畫舫,他遲遲不願離去。或許是忌憚他在幾次考試中的平步青雲,即墨家的隨從並沒有對他不客氣,但礙於鴛鴦是尚未出嫁的女子,也並沒有請他上船,有小廝通告了侍女,過了有一刻鐘才來了鴛鴦的貼身侍女傳話:“小姐與先生速無交往,且小姐一路奔波現下疲累,還請先生行個方便,改日小姐必定道謝。”

這侍女說的話實在是太官方了,不過鴛鴦作為軒國有名的大齡未婚女子,完全沒必要打太極搞個小暧昧,鴛鴦自回家後就一直是快刀斬亂麻能不見客就不見客的主兒,她這番話也算極其符合鴛鴦本人的意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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